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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不)「甘飴」嗎?──淺談聖經翻譯與禮儀翻譯

神學展望

梁展熙

寫在前面:此專欄乃不定期專欄,以探討筆者有緣遇到的、與神學不同範疇有關的問題。筆者開始這專欄的目的有二:一)已有的神學知識不是百科全書,神學是啟示與傳承不斷與我們的世界掙扎的行動;二)讓讀者們有多一條渠道去接觸現時世界各地不同的神學討論。因此,文中的內容主要有關各論者以至筆者本身的立論,而不全然反映教會官方立場,唯明示者除外。

一天,朋友透過通訊軟體Whatsapp,為她的一位朋友查問平日彌撒中的領主詠「上主是何等甘飴」一句中,聖詠作者稱上主為「甘飴」是甚麼意思。她更問到,究竟原文本意又是甚麼。查找過後,才發現這好像打開了個潘朵拉之盒一樣,而我就被盒中謎題吸引著,不斷往深處發掘。
按香港教區禮儀委員會出版的《平日彌撒經書》,常年期第十四週平日彌撒領主詠是:「請你們體驗,請你們細察,上主是何等甘飴,投奔他的人真是有福!(詠34:9)」。然而,如果我們翻開聖經(《思高》本),詠34:9卻是:「請你們體驗,請你們觀看:上主是何等的和藹慈善!投奔祂的必獲真福永歡」。兩者其實大同小異,唯一令筆者朋友的朋友困惑的,是《平日》中的形容詞「甘飴」。因此,本文將以常年期第十四週平日彌撒領主詠為例,並回望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的文件,來檢視這問題。
查《舊約》的希伯來文本,這形容詞其實是「ṭôḇ」,基本意思是「好」。創世紀第一章中常常出現的「天主看了認為好」的「好」字,就是譯自「ṭôḇ」。如此說來,無論《思高本》抑或《平日》都譯不準,何以如此呢?
先談《思高》。我懷疑,(至少)在譯這節時,《思高》譯者是譯自希臘譯本《七十賢士本》的。《七十》把形容詞「ṭôḇ」(=好)譯為「χρηστός」(音:chrēstos)。這希臘語形容詞源自動詞「χράομαι」(chraomai;異體:χρήομαι=chrēomai),基本意思是:使用、利用(to use, to make use of)。而形容詞「χρηστός」的基本意義則是:有用的、有益處的(useful, beneficial),引申有容易的(easy),仁慈的、善意的(benevolent, kind)等意思。由於《思高》中的「和藹慈善」意思和希伯來文本中較為抽象的「ṭôḇ」(=好)頗有距離,卻與七十中較為具體的「χρηστός」(=仁慈的、善意的)接近,我因而推斷《思高》譯者在譯這節時受希臘譯本的影響較希伯來文的大【註】。
接下來,我們就要處理《平日》中的「甘飴」。很明顯,這與希伯來文「ṭôḇ」(=好)的和希臘文的「χρηστός」(=仁慈的)都不符。那麼,究竟「甘飴」出自何處?大家猜對了,就是西方三大古典語言──希伯來、希臘、拉丁──中的第三位。在《拉丁通行本》中,這形容詞就是「suavis」,本義:甜的、宜人的(sweet, pleasant)。事實上,「suavis」就是英語「sweet」(甜的)的字源。由此可見,《平日》中的「甘飴」是出自《拉丁通行本》。
到此,我們是否已解決所有問題呢?非也,至少還有個更根本的問題。何以聖經的譯本取自一種語言(希臘文或希伯來語),但禮儀引用聖經時卻譯自另一種語言呢?這所謂的『差別待遇』,從梵二對研究聖經及在禮儀中使用聖經的不同指示看來,就不太令人意外。一方面,在容許禮儀以本地語言舉行時,《禮儀憲章》寫道:「由拉丁文譯成本地語言,在禮儀中使用……」(36段,第4點)。換言之,梵二認為,禮儀中的一切,若非全以拉丁語舉行,就要從拉丁語直接譯成本地語言使用。但另一方面,在鼓勵聖經譯成各地語言時,啟示憲章卻說:「教會以慈母的心腸,設法促使適當而且正確的各種語言之譯本出版,尤其按聖經原文翻譯更好」(22段)。換言之,梵二同時希望教友可閱讀直接從原文翻譯成自己母語的聖經。
那麼,我們該如何面對這問題呢?一方面,教友在不同的情況下會讀到譯自不同語言的聖經翻譯,由於這樣的兩個翻譯定必常有差異,而這確實會造成不便。但另一方面,翻譯本質上就無法完全把由一種語言寫成的文字變成另一種語言,而且在過程中,譯者定必無可避免地要做出大大小小一系列的詮釋決定,以致「有一切翻譯皆詮釋」(all translation is interpretation),甚或在意大利語中有「翻譯就是反逆」(Traduttore, traditore=to translate is to betray)的說法。即使由同一語言譯成另一語言,由不同的人去翻譯的譯本大概也不盡相同。因此,我大膽認為,只要在我們閱讀譯文時,緊緊記著我們在讀的不過是譯文,因而不要妄自就譯文中難解之處作出判斷。遇有難題,懂得翻查原文或請教懂得原文的人便可。當然,在絕大部分(無爭議)的經文中,各譯本已盡力為讀者把原文本意譯過來。因此,在一般情況下,無需對譯本採取過份懷疑的態度。

【註】雖然本文例子顯示《思高本》並不完全按希伯來文本翻譯,但筆者仍需指出,以當時的歷史背景而言──即梵二之前,雷永明神父及其同仁決定在翻譯《舊約》的過程中以原文希伯來文本為底本,並參考希臘文本及其他近東古文譯本,而《拉丁通行本》只是參考之一。這決定在當時已屬破舊立新之舉。思高本的翻譯原則,詳見《天主教思高聖經光碟版》中《中文聖經譯本史》中的《思高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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