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展熙
教宗方濟各於本週二(1月12日)接受意大利記者托尼爾里(Andrea Tornielli)的訪問成書出版:《The Name of God is Mercy》《天主的名字是慈悲》【註】。這段長達百頁的訪問,以問答形式,既點出了教宗要定立慈悲特別禧年這思想的來源及重點,更可說是說明了他認為教會在現代世界中應扮演的角色。他指出,教會應更緊密地跟隨耶穌的榜樣,「走進黑暗中」,畢竟那裏是今天許多人生活之處。
教宗方濟各同時尖銳地回應那些批評他聚焦於天主慈悲的廣闊無邊、並認為這焦點模糊了教會教導的教會高層。教宗把這些批評比擬為耶穌「從那些只習慣事物要依從他們已先入為主的觀念和儀式上的潔淨,而不是讓自己因意想不到的事實、因一份更偉大的愛或一個更高尚的準則所驚奇的人」那裏所聽到的「憤怒的竊竊私語」。
該書所載的,是托尼爾里在去年七月與教宗方濟各所作的詳細訪問。托氏在序言中指出,鑑於上月8日開始的慈悲禧年,他特別想就慈悲和寬恕的主題向教宗提問,「以分析這兩個詞語對他──作為一個人、一位神職人員──有甚麼意義」。
教會:堅持法律的慈悲巨人
教宗方濟各指出:「耶穌走去醫治並融入那些被邊緣化的人,那些身處城外的、會幕外的人。藉著這樣做,他向我們展示了慈悲之道」。
根據梅瑟法律,因怕引致整個社區都受到感染,以色列民是嚴禁探訪和接觸癩病人的。因此,教宗在省思耶穌醫治癩病人一幕時,就指出了現存有兩種信仰思考的邏輯。「一方面,有人恐懼失去了那些正直的和已獲拯救的,那些已安居羊棧內的。另一方面,有人渴望去拯救罪人,那些迷失的、在圍欄另一邊的」。
「前者是法學士的邏輯」,即那些強調緊守教會教導較實踐慈悲更重要的人。「後者是天主的邏輯。祂歡迎、擁抱所有人,祂化邪惡為美善,轉化並救贖我的罪過,化判罪為救恩」。
「耶穌與癩病人交往。他觸摸他。透過這樣做,他教導我們,面對著那些具體上或靈性上正在受苦的人時,我們應怎樣做,應跟隨哪個邏輯」。
在書中,教宗每次回應那些認為他過度聚焦於慈悲的人時,以及在每次提出教會未來應如何行動的清晰願景時,他的思想總是基於耶穌的比喻。他甚至一度說:「我們必須回到福音那裏」。
「我們需要進入黑暗之中,進入那我們許多弟兄姊妹正在生活的黑夜之內。我們需要有與他們交往,並讓他們感受到我們的親近,而不讓我們自己被那黑暗所淹沒,不受其影響的能力」。
「關心被遺棄在外的人和罪人,並不意味著要讓豺狼襲擊羊棧。而是藉分享我們都體驗過的慈悲的經驗來嘗試觸及每個人,而不陷於感到自己就是正義的人或完美的人的誘惑」。
在特別提到那些所謂的「法學士」時,教宗再次直截了當地說:「我會說,在他們裏面時常有種偽善;固守法律,是為隱藏十分深層的傷口。對他們,耶穌措辭嚴厲;他說他們是『粉飾過的墳墓』(whitewashed tombs),外表看似虔敬,但內裏……內裏偽善」。
「這些是附在法律的條文生活但忽視了愛的人;是那些只知道如何關上門窗和劃下界限的人」。
「就這一點,《瑪竇福音》第廿三章是很清楚的;我們需要回到那裏,去明白教會是甚麼,以及教會永遠不應成為甚麼」。
「耶穌形容那些人的態度,他們把重擔綁在別人的肩膀上,自己卻連一隻手指也不願動;他們就是那些喜愛上座,想被稱為師傅的人」。
「當一個人對白白獲得的救恩失去了敬畏感的時候,這些行徑便會出現」。
教宗自己與慈悲的相遇
在訪問中,教宗方濟各說他可在舊約厄則克爾先知書的一個故事中「閱讀自己的一生」:耶路撒冷被描繪成一個蒙天主祝福的女子,但後來她卻淪為妓女,但天主仍尊敬她,並寬恕了她所作的事。「我讀到那幾頁時,我對自己說:這裏一切看似只是為我而寫的」。
「厄則克爾先知提到羞愧。羞愧是份恩寵:人感受到天主慈悲的時刻,就是他因自己和他的罪而感到十分羞愧的時候」。
教宗對托尼爾里指出,定立慈悲年的意念,早在他成為教宗前就已萌生,是在他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總主教時與神學家們的一次圓桌會議中產生的。
「當時的議題是,教宗能做甚麼來使人更親近;我們面對著許多問題,卻看似一個解決方法都沒有。其中一位與會者提出『寬恕聖年』(a Holy Year of Forgiveness)。這思想一直跟著我」。
教宗稍後指出:「人類需要慈悲和感同身受(compassion)。庇護十二,在大半個世紀之前,就已說過:我們時代的悲劇就是它已失去了罪惡感,失去了對罪過的意識」。「今天我們更嚴重的悲劇,是我們認為我們的疾病、我們的罪過,是無法治癒的;一切都是無藥可救的、罪無可恕的。我們缺乏實在具體的慈悲經驗」。
「我們時代的脆弱也在於:我們不再相信有救贖的機會;沒有了扶你起來的手;沒有了拯救你的、寬恕你的、拾你起來的、以無盡忍耐與寬容的愛氾濫你的擁抱;來讓你重新上路」。教宗說:「我們都需要慈悲」。
教宗再度間接回應他一直面對的批評,懷疑在他的態度中是否有太多慈悲時,他指出:「教會斥責罪過,因為她必須傳遞真理:『這是一項罪過』。但同時,教會擁抱那些明白到自己是罪人的人,她歡迎他,對他說天主的無限慈悲。畢竟,耶穌連那些釘死他和鞭打他的人都會寬恕」。
教宗特別提到蕩子的比喻和天堂因一個悔改的罪人而喜樂:福音並不是說:「假若他故態復萌,犯下更多罪過,那就是他自家的事!」教宗呼籲:「非也,當伯多祿問耶穌他應寬恕一個人多少次時,耶穌說,不是七次而是七十個七次,換言之,就是一直寬恕」。
為跟隨主的道路,教會被召叫去為所有明白到自己是罪人的,所有為自己所犯的惡事負責的,所有感到需要寬恕的人,傾注她的慈悲。
教宗稍後補充:「教會之所以存在,不是為了判人有罪,而是為了使人與來自天主內心深處的愛的慈悲相遇」。
教宗解釋「我憑甚麼判斷?」
就有關同性戀者的議題,教宗方濟各曾在2013年一次記者招待會作出了著名的回應:「我憑甚麼判斷?」(Who am I to judge?)他趁這次受托尼爾里訪問的機會就此作更深入的解釋。
「當時我說:『如果一個人是同性戀者,又願意真心尋求主,我憑甚麼判斷他?』那時我是憑記憶覆述天主教教理的說話:我們應靈巧地對待他們,不要邊緣化他們」。
「我們正在談論的是『同性戀者』,我很高興,因為最重要的是每個人,他的整體和尊嚴。我們不應只以人的性傾向來定義一個人:讓我們不要忘記,天主愛祂的一切受造,我們都注定要接受祂那份無盡的愛」。
當教宗在被問到真理與慈悲之間──或教義與慈悲之間──是否存在對立時,他回應道:「我會這樣說:慈悲是實在的;慈悲是天主的首要特質」。
「教義或慈悲的神學反省或會尾隨而至,但讓我們不要忘記,慈悲也是教義之一。即便這樣,我仍愛說:慈悲是真的」。
在訪問期間,托尼爾里問到,為甚麼天主總不倦於寬恕人類。
教宗答道:「因為祂是天主,因為祂是慈悲,並因為慈悲就是天主的首要特質。天主的名字就是慈悲」。
「世上沒有任何境況是我們逃不出來的。我們並不是被判了罪,要墮入流沙之中,我們愈是動就愈墮得深。耶穌在那裏,他伸出了手,準備好要觸及我們,並把我們從泥濘中、從罪過中、從我們所墮進的邪惡深淵中拉上來」。
「我們只需要意識到自身的狀態,坦誠面對自己,不要自舐傷口。我們需要求恩,讓我們能明白到自己是個罪人」。
在訪問的最後,教宗以傳統的靈性上的和具體的慈悲善功(舊譯:神、形哀矜)來作結:「藉著歡迎一個身體受了傷的被邊緣化了的人,或藉著歡迎那靈魂受了傷的罪人,我們展示出我們作為基督徒的可信性。讓我們緊記十字聖若望的說話:『在人生的黃昏時,我們的審判只會基於我們愛了多少』」。
【註】《天主的名字是慈悲》是普遍的翻譯名稱,梁展熙建議可以譯為《主名慈悲》;另由於在截稿時本書尚未正式發售,以上總覽撮譯自預先獲得書本寫作書評的報刊,參閱:http://ncronline.org/social-tags/name-god-mer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