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展熙
今天,我們稱為「聖灰星期三」(葡:Quarta-feira de cinzas;英:Ash Wednesday;這是教會中譯的慣例,常見補上「聖」字之舉)。很明顯,今天是與「灰」有關的。在今天的禮儀中,教友會領「[聖]灰」。主祭施放[聖]灰的句式之一是:「人啊!你要記住,你原來是塵土,將來還要歸於塵土」。提起人到最後終化為飛灰,似乎很難給人希望。用這圖像來開始一個邁向復活節的禮儀節期,就更是奇怪。
事實上,這份悲觀的不可能是禮儀想要表達,否則,我們就很難去理解保祿在他的書信中所說的話。話說到此,我不得不讚一下其他基督宗派的讀經安排。按我們的天主教讀經集,今天的讀經二是取自保祿的格後5:20¬¬–6:2。但只要翻開聖經的話,大家就會發現,這篇讀經的結尾(6:2),其實是一個段落的開始(6:1-10)。事實上,保祿在這段的結束所寫的話,很有意思:「[我們]像是待死的,看,我們卻活著;像是受懲罰的,卻沒有置於死地;像是憂苦的,卻常常喜樂;像是貧困的,卻使許多人富足;像是一無所有的,卻無所不有」(9-10節)。
另一方面,我們今天在禮儀中領受的──前額上以[聖]灰所劃的十字記號,似乎與耶穌在福音中所教導的有所矛盾:「當你祈禱時,不要如同假善人[=偽君子]一樣,……為叫人看見」(6:5),以及:「幾時你們禁食,不要如同假善人一樣,面帶愁容;因為他們苦喪著臉,是叫人看出他們禁食來。……至於你,當你禁食時,要用油抹你的頭,洗你的臉,不要叫人看出你禁食來」(6:16-17)。
上面提到的施放[聖]灰句式,是來自創3:19。那時,男人和他的女人已吃了知善惡樹上的果實,天主便對他們說:「你既是灰土,你還要歸於灰土」(《思高》譯)。但如果我們回到希伯來文本的話,譯本中的「灰土」(pó;dust)是「ʿāp̄ār」。單從字義來說,這字所指的是「可耕作的土壤的表層」(=topsoil;表土)。但該字在《創世紀》中的意義就深得多。
回到《創》第二章,也就是《創》中的第二個創世故事。那時「上主天主用地上的灰土形成了人」(2:7;《思高》)。換言之,「人」【hāʾādām=the adam; the humankind;無錯,在《創》中,「adam」一字最早的用法[見1:26],並不是最早受造的那個人的名字[專有名詞],而是普通名詞,即「人類」】是由「地上的灰土」【ʿāp̄ār min-hāʾădāmâ=the topsoil from the arable soil=來自可耕作的土壤的表土】所造成的。「人」(ʾādām)甚至是以「可耕作的土壤」(ʾădāmâ)來命名的。而在主前第二世紀左右成書的舊約古希臘語譯本《七十賢士本》,更把這裏的「ʾădāmâ」(可耕作的土壤)譯為「γῆ」(音:gē=earth;大地)。由此看來,也許把這天的名稱由「聖灰星期三」改為「大地星期三」;把撒在我們頭上的,從生命燬之於火而成的灰燼換成孕育生命的土壤,會是個不錯的做法。
那麼,究竟「灰」是從何而來的呢?這大概是來自《創》第十八章。在與上主談判期間,亞巴郎稱自己為「ʿāp̄ār wāʾēp̄er」(27節),《思高》譯作「塵埃[和]灰土」(cinza e pó;dust and ashes;換言之,不知怎的所有譯本都前後對換了)。我們當然可以把亞巴郎的自稱理解為謙稱(事實上,各譯本中的「只」[apenas;only]是各譯者自行加上的,不見於原文)。但文本同時容許我們作以下解讀:亞巴郎深深明白到自己的身份──天主的美善創造,在天主眼中珍貴無比。因此,他有資格站出來與天主談判協商,據理力爭。換言之,他只是在做自己,不多不少。
想深一層,這不也是耶穌在福音中所講的嗎?人在祈禱時、禁食時,他的身份為何?是群眾中的明星嗎?非也。他祈禱、禁食的資格,只有一個,就是:他是天主的創造。保祿的訊息不也是這樣嗎?既然基督已替我們與天主和好,我們的身份怎能不催迫我們與天主和好,與人和好,與天主的創造和好。既然天主是個好仁愛勝於祭獻的天主,我們怎能不以全心回到天主那裏?要與天主、人、世界和好,怎能只講外在作為,而不講心?生命的寶座,不就在心中嗎?